千百年来，人们对江南的向往从未停歇，对江南文化的钻研与传承创新的实践，经年累月、绵延不绝。

　　正因如此，当德清这个小城开启“源文化”溯源工程，提出打造“江南之源”的课题时，便引发了关注：德清凭什么担得起“江南之源”的称号？江南在德清又有何独特体现？

　　江南腹心：地理与历史的双重密码

　　宁夏平原是“塞上江南”，新疆伊犁是“塞外江南”，西藏林芝是“西藏江南”……从“塞上江南”到“西藏江南”，无数宜人之地争相冠以“江南”之名。

　　尽管江南的地域界定在历史中不断变化，但其核心区域大体被公认为明清时期的“八府一州”(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应天、杭州、嘉兴、湖州八府和太仓州)。

　　坐落于杭嘉湖平原西部、苏杭之间的德清，正处于这片区域的腹心，是江南文明孕育发展的重要源头之一。

　　德清地形独具特色，西部低山丘陵与东部水网平原在此交汇。有学者指出，这种兼具丘陵和平原优势的地带，是早期人类理想的定居之所：易于获取水源，可有效抵御洪灾，物产相对丰富。

　　而考古发现也为这片土地的“源头”地位提供了坚实佐证：从马家浜文化时期的原始聚落痕迹，到崧泽文化的陶器、墓葬，直至辉煌的良渚文化，德清境内分布着众多重要遗址，如刘家山、辉山、杨墩等。

　　值得一提的是，德清中初鸣遗址群被确认为良渚时期长江下游规模最大的制玉作坊群之一，出土了大量玉料、半成品、加工工具，生动展现了当时高度发达的手工业分工和社会复杂化程度，是良渚文明璀璨成就的直接见证。

　　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德清成为历史长河中的重要文化走廊。复旦大学资深教授葛剑雄分析，德清武康一带曾是历史上数次北人南迁的重要通道和枢纽。资源、技术、人才在此汇聚、交融，催生了具有深远影响力的文化创造：南朝梁时，德清文学家、史学家沈约主持编纂《宋书》，开创了正史中设《符瑞志》等新体例，其声律论深刻影响了后世文学；唐初，同为武康人的姚察、姚思廉父子接力完成《梁书》《陈书》，成为“二十四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德清的史学成就堪称江南乃至全国的高地，清晰地体现了北学南渐后在此结出的硕果。

　　瓷光珠韵：支撑江南殿堂的“梁柱”

　　如果说江南文化是一座宏伟殿堂，那么德清则贡献了支撑这座殿堂的诸多关键梁柱。

　　这里是当之无愧的“瓷之源”。上世纪80年代，德清文物工作者朱建明和同事们发现了包括火烧山、亭子桥在内的8处原始瓷窑址。2007至2008年，故宫博物院、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火烧山窑址和亭子桥窑址进行考古发掘，出土了大量类型丰富、制作精美的原始瓷器标本。其中，亭子桥窑址出土的大量仿青铜原始瓷礼乐器，质量达到成熟青瓷水平，且涵盖多种器类。

　　2009年启动的“瓷之源——浙江早期瓷窑址考古调查、发掘与研究”课题，经过多年研究最终确认，以德清为中心的东苕溪流域窑区，拥有目前全国规模最大、序列最完整的先秦原始瓷窑址群，将原始瓷的烧造史上溯至夏代。

　　“‘瓷之源’的确立和命名经过多次专家论证会研讨，具有充分的考古依据。”亭子桥窑址考古领队、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原副所长陈元甫说，“放在更大的背景来看，以德清为中心的这片地区不仅是中国瓷器的发源地，也是世界瓷器的发源地。”

　　而像“瓷之源”这样的文化瑰宝，德清还有不少。

　　今年，浙江德清淡水珍珠复合养殖系统成功入选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IAHS)新增项目名录，成为中国首个水产养殖领域的世界级农业文化遗产项目，也标志着传承千年的珍珠养殖智慧正式迈入“世界农业文化遗产”殿堂。

　　德清所属的太湖流域是中国淡水养殖的发源地。南宋时期，德清人叶金扬在“小山漾”首创附壳珍珠养殖方法，这是现有记载最早的规模化珍珠养殖技术，该技术后来传至欧洲和日本。民国时期的《德清县新志》记载，当地人工养殖珍珠“近销苏浙，远贩四川，独钟管人能为之”。

　　德清宛如一颗明珠，从中可以窥见江南文化各类典型气象的华彩。

　　例如丝。杭嘉湖平原是世界桑蚕丝织文化的发源地，德清是其中的重要产区。三国时，这里的永安丝就是贡品。到“湖丝遍天下”的明代，《湖州府志》称湖州丝绸“出归安、德清者佳”。

　　例如舞。东晋、南朝时，起源于德清的前溪舞，是富有江南风格特色的汉民族歌舞源流之一。南宋《苕溪渔隐丛话》引《大唐传》载，“江南声伎，多自此出，所谓舞出前溪者也”。

　　例如桥。德清是宋元古桥文化的集中展示地，现有寿昌桥、永安桥、兼济桥等12座宋元古桥，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这里的武康石是江浙地区建造宋桥的重要材料，这里的造桥技术也通过江南密布的水网影响了江浙各地。

　　例如诗。沈约提出“四声八病”的声律论，为之后律诗的形成奠定了重要基础。

　　例如茶。德清产茶已有近2000年历史。南北朝时期，武康人沈演之请高僧法瑶住小山寺(位于今阜溪街道龙胜村漾口自然村)，前后住了十九年。法瑶“饭所饮茶”“礼致上京”的故事在茶界扬名遐迩，见于陆羽《茶经》。法瑶被后世誉为“禅茶一味”第一人。

　　溯“源”赋能：让江南文化活在当下

　　从“瓷之源”到“珍珠之源”，从丝织文化之源到歌舞、诗茶、古桥文化之源，葛剑雄认为，德清的这些“源文化”是江南文化中具体元素的“单项冠军”。

　　凭借着丰富的文化遗产，德清提出打造“江南之源”的课题，并付诸实践。2022年，德清“江南之源”文化遗址公园动工。公园占地约2.5平方公里，旨在打造包含瓷之源博物馆、江南地理人文馆，以及茶文化、珍珠文化等江南文化主题馆群的体验式博物馆群落。

　　其中，亭子桥原始瓷窑遗址、珍珠养殖示范基地“小山漾”等都是重要展示点。目前，公园正在加紧建设，部分场馆已向游客开放。

　　“江南之源”的提出与实践，其意义远不止于确立一个文化地标。正如葛剑雄所言，江南文化的源头是中华文明，对“源”的追溯，更要重视其应用和推广价值。

　　在去年德清举办的江南文化源起与创造座谈会上，专家们形成共识：挖掘“源文化”，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和传承历史遗产，唤醒本土文化热爱，增强文化自信，最终将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转化为推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文化繁荣的动力与根基。

　　从原始瓷工匠的探索创新，到叶金扬的智慧发明，再到今天德清人对文化根脉的守护与活化，“江南”从来不是一个凝固的符号。江南文化始终“活”在当下，在代代传承与创新中历久弥新。

　　在历史与当代的交汇处，德清，正以其对“源”的深刻理解和坚定行动，续写着新时代的江南故事，为江南文化的繁盛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